賣國求榮記－昔外籍新娘今美國大媽布魯奇。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在美國只要與公民結婚滿三年，或是持綠卡滿五年，就可以報名變成公民。

我跟保羅2007年結婚，所以其實在兩年前我就可以申請公民身份了，不過我從來都不屑沒打算要變成美國公民。

在美國生活，綠卡綽綽有餘。拿到公民除了出國可以使用美國護照與尋求美國大使館保護之外，在國內其實主要的權利義務差別只有三個：（1）可以投票，（2）可以去白宮當政客，（3）有事沒事就會被宣召去當陪審團。

我對投票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可能去當政客，陪審團的通知書在過去幾年來倒是接過許多封。

當陪審團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煩人事，因為很早就要去法院報到，通常都要乾坐一整天，如果不幸被選上的話就要臨時曠職一整個禮拜。我每次在陪審通知單上直接勾選「非公民」的拒絕理由時，都有一種相當爽的感覺。

一直到去年四月幾個客戶去世，提醒了自己該是去辦理我跟保羅生前信託（Living Trust）的時候了。我家並非家財萬貫，不過家裡有房子跟小孩的人都應該要設立生前信託，清楚指示托孤事宜，不然不小心出了什麼事遺產和小孩監護權都落到加州法院手上Probate處理可不是好玩的。

擇日不如撞日，我馬上打電話給許多有錢客戶大力推薦的estate attorney（專門處理生前信託、遺囑設立與遺產事宜的律師）Kathleen Albrektson。

Kathleen是位奶奶級的人物。人相當親切，解釋事宜又相當詳細，難怪大家都喜歡她。

在與Katheleen面談設立我家Living Trust的過程中，才發現一項相當不妙的事情。

美國遺產稅法紛亂複雜，不過在美國正常的夫妻之間，是完全沒有遺產稅的問題的。如果老公死掉，不管家產有多少，老婆都可以不付一毛遺產稅地全部繼承，這叫做Unlimited Marital Deduction。

可是呢，這麼好康的事情只有公民才享受得了。因為美國政府假設非公民在配偶死後都會抱著錢跑回自己的國家，所以如果配偶受益人只持綠卡卻非公民的話，免遺產稅的額度被嚴重限制住（叫做Restricted Marital Deduction），額度以上必須課徵超過45%的遺產稅。

（壽險理賠與房地產淨值也是要算遺產稅的，所以就算非家財萬貫的小老百姓也很容易會遇到這個問題。）

非公民要避免這個配偶遺產稅，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立一個QDOT（Qualified Domestic Trust：非公民配偶特別信託），找一個公民來當trustee（信託管理人）。也就是說，持綠卡的寡婦連要花自己的錢都需要過問這位公民管理人才行。

有沒有搞錯？太誇張了吧？

我二話不說隔天馬上送出公民申請表。

（標題說「賣國求榮」，不是在開玩笑的。）

（上圖：我們的Living Trust文件裡面白紙黑字地詳述悲慘非公民配偶所需之QDOT。）

申請公民

多年來與律師打交道的經驗，學到最寶貴的一課就是：盡信律師不如無律師。

年輕的時候對這種填資料呈表格與美國移民局打交道的事情有莫名的恐懼感，所以當初學費付很多。後來發現移民律師們不過也只是叫助理用電腦軟體把我的基本資料打一打然後印出來送出去罷了，這樣就可以收個幾千塊啊。身為知識青年，這種事情我們大可自己來。

所有的表格在USCIS的網站上都找得到，也都有很詳盡的程序說明。

申請公民需要的是表格N-400，表格看起來一大疊，其實不外乎是自己的基本資料、過去幾年的工作與居住地址、還有一些像有沒有坐過牢或是破產過之類的背景問題，就照著一題一題地回答就是了，沒什麼難的。

然後按照要求附上過去三年繳稅紀錄、銀行資料、配偶出生證明、護照影本等等文件。最重要的就是要附上一張USD$680的支票，申請公民可不便宜啊。（噴淚）

公民考

五月多送出申請書，很快地就接到去蓋指紋拍大頭照做背景調查的通知信，接著又收到九月七號前往公民考的通知。

在蓋指紋那天，他們發給我一本如雜誌般薄薄的課本。課本裡面有一百道美國政府體制、歷史與地理相關的問題、答案與解釋，公民考考官會從這百題裡面抽考十題，只要答對六題就過關。

考完美國知識之後還有兩道閱讀與書寫能力測驗，兩個項目都只需要在三題內答對一題就算及格。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以為這公民考是選擇題。我大剌剌地想說本人在美國住了九年之久，老公兒子都是美國人，上班都是跟美國人混，身邊朋友也多是美國人，這要變成美國人的面試跟小測驗怎麼可能難得倒我？所以我抱著相當輕鬆隨便的態度，幾個月來只有在上廁所的時候隨便翻翻課本就算了，一點都不用心準備。

一直到考試前兩天，我才突然在一些分享公民考經驗的部落格上發現原來這公民考不是選擇題，竟然是口試來著！

晴天霹靂，事態突然嚴重了起來，我只好花了一個晚上努力地把這本考題課本一字不漏地念完，還叫保羅幫我一題一題地抽考。

考試前一個晚上，又很仔細地把面試考試通知看了一遍，赫然發現之前沒注意到的通知單上第二頁竟然要求我在綠卡與駕照之外，還要攜帶護照、水電帳單、過去三年的繳稅紀錄、保羅與小札克的出生證明、我們的結婚證書一大堆有的沒的文件。

其實之前送交申請書的時候就已經把這所有的影本都一起呈送上去，不過美國政府龍心難測，我只好再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把所有的資料文件搜集備齊。

許多分享經驗的部落格提到面試完之後等個一兩小時就是宣誓典禮，還有家人朋友一起前往打氣照相灑花等等。

本來我一直都覺得變成公民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幾個月來都想說自己隨便去考一考，默默地完成手續就好了吧。

可是看到很多部落格上大家歡天喜地慶變節的照片，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就這樣獨自前往變成米國人感覺好悲傷啊，所以我整晚都在跟保羅盧，希望他能陪我一起去變米國人。

（其實主要是想要有人幫我拍照）

誰知道保羅那天上班剛好有重要會議不得缺席，而且還很狠地絡下一句『妳根本一開始就完全不想當美國人，幹嘛現在突然一副人生大事的樣子。』

說的也是，可是這種一生一次的事情自己隨便應付感覺就是很惆悵嘛！

於是九月七號考試當天，我一人抱著準備好的厚厚一疊文件資料獨自前往面試。

移民局裡相當大的等候室裡滿滿的人，大家都有家人或律師陪同，許多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還有律師在一旁指導考試重點，怎麼只有我好像自己來隨便玩玩一樣...。

通知單上寫著時間是下午一點，結果等到將近兩點半才輪到我。

一個講話帶牙買加口音的黑人官員把我帶進他的辦公室內，他的桌上是我的檔案，如字典般厚厚的一大疊，大概過去九年從學生簽證到工作證到臨時綠卡到永久綠卡至今的歷史都在裡面了。

黑人官員劈頭就說：『妳用配偶的身份申請綠卡轉公民是比較困難的方法，必須出示結婚證書繳稅證明水電賬單一堆有的沒的文件。可是如果妳用居滿五年的綠卡持有人身份申請公民，就相當簡單，只要出示綠卡就ＯＫ了，什麼資料都不用準備喔。』

我本來想信心滿滿地說：沒關係我全部資料都有準備齊全，放馬過來吧！

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回話前，官員大人就拿出紅筆爽快地說：「讓我來幫你簡單化，把你的公民申請管道從配偶資格改成居滿五年資格！」

邊說邊用手上紅筆大畫幾筆打了幾個叉，黑人官員很滿意地說「這樣就簡單多啦！」，一副幫了我一個大忙似的。

分明就是個星期五下午他想早點回家！我昨晚精心準備的一疊資料就這樣付諸流水完全無用武之地了啊啊啊。

然後官員用超快的速度核對我的基本資料，又用超快速度問了我有沒有犯罪記錄、是否坐過牢、有無從事娼妓賭博活動、是否願意替美國出征等等總共二十幾道問題。

接著考試的時候到了，鏘鏘鏘！（敲鑼）

考官拿出一張列了十題問題的測驗紙，開始一題題地問我，然後把我的答案寫下來。

我抽到的六題：何謂Amendment？二次大戰與哪些國家敵對？加州首都在哪？誰可以否決法案？supreme law of the land為何？說Pledge of Allegiance（效忠宣誓詞）的時候是對著誰說？

因為我全部答對，只考了這麼六題而已。說難不難，但是如果事前沒唸書我還真答不出來。

接著考官拿出一張紙，上面有超大字體印刷的三行短句（可能怕老年人看不到）。他說我只要能清楚朗讀出其中一句就行了：

"Where is the White House？"

...就這麼過關...。

然後考官又給我另一張紙，要我把他念的短句寫出來，只要三句內寫對一句就行：

"The White House is in Washington D.C."

傳說中的公民考，就這樣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內考完了。

接著一陣沈默，考官不停翻閱著他手上的一些資料不知道在幹嘛。

同一時間，許多回憶突然一陣陣地湧入我心頭：十年前在台灣，大學畢業後當助理工作一年多，深感人生在台灣找不到出口前途一片霧茫茫，持續的焦慮與困惑讓我在陰錯陽差下突然決定來到Riverside鳥不生蛋的小學校念一季語言學校度個假學學英文散散心，接著很隨便地用鴕鳥心態決定乾脆留下來在這個沒人聽過的學校念MBA吧，在學校認識了保羅，畢業後為了繼續交男友就決定留下來工作，為了拿工作簽證很隨便地接了第一個offer的工作，勇敢地埋頭鑽進無底薪commission only的生涯，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長達七年的投資顧問之路，走進了如今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好事業，結了婚買了房子也生了小孩，美國旅居一行至今竟然將近十年之久。

如今我馬上就要變成美國人了，天啊！

這時，官員抬起頭說：「恭喜妳...」

我多愁善感地在心中演出一幕幕瓊瑤的內心戲，馬上在一兩個小時內我就要變成另一個國家的人了耶。2012年九月七號，就是我變成美國人的日子...好感人惆悵啊。

官員繼續說：「恭喜妳及格，我正式推薦妳成為美國人。妳在四個月內會收到一張宣誓典禮通知信件，指示妳該在何時到何處執行宣誓，然後頒發公民證書。」

什麼？我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

還好保羅沒被我盧來，不然這鳥事一定會被他唸一輩子，打入無間地獄永無翻身之地。

外籍新娘變身美國人

原來我之前在網路上隨便瀏覽的幾個部落格公民考經驗分享，格主都住在移民人口不算多的州，所以才有當天考過當場宣誓的禮遇。我們身處種族大熔爐的南加州，每個月都有上千人搖身變為美國人，所以移民局乾脆把所有人召集起來，每個月舉行一次大型公民宣誓典禮了事。

公民考之後，我很快地就收到了典禮通知書，通知我在十月二十四日去洛杉磯參加宣誓典禮。

剛好可以在美國總統大選前一個星期變美國人耶！心中得意地以為一宣誓完我就可以去選美國總統，加上我年初才回台灣選了個爛總統，一年內可以選兩次總統可是人生難得的經驗吶。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乾女兒剛好也選了同一天出生，為了趕著去接生我只好含淚放棄那神聖的一票。

很快地我又收到了新的通知書，叫我在十一月二十七號上午十一點半到Pomona的大型活動中心去宣誓。

典禮當天，我們一家三口準時到達。

活動中心超級大的停車場車潮如海，放眼不見盡頭，到底有多少人來參加變節大禮啊啊啊。

走了好久好久，終於穿出了超級大的停車場。又再順著標誌走了一段路後，終於看到前方擁擠的人潮。

保羅和小札克必須在遙遠的觀禮賓客區等候，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被拆散了。

等候宣誓典禮的人不是普通的多，擁擠得比星期六晚上的觀光夜市還恐怖。幾個分隔竿把人群分成五六區大隊，兩三個警衛在隊伍後方一邊游走一邊大聲嚷嚷說排哪一排都是一樣的，一直叫大家盡量往前擠，不用管隊型，還不時地從比較長的隊伍後頭把一堆人趕羊群似地趕到比較短的隊伍去。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排什麼鬼。

要知道擠在這兒的幾千個人都是外國出生的，並不是美國土生土長注重個人空間又愛假仙禮讓的『似白人類』。

警衛要大家往前擠，大家都露出兇狠的民族性，爭先恐後不甘示弱地拼命往前擠（尤其是亞洲人最兇悍最會擠了，好恐怖啊），根本就是大型演唱會的搖滾區來著，搞得所有的人動彈不得，連要當場蹲下去休息一下的空間都沒有。

雖然是十一月底的冬日，南加州正午時刻的艷陽仍然相當相當辣人。人潮前方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們這一大群人就這樣動彈不得地站在太陽下站了兩個小時之久，大家怨聲連連。

公民考一點都不難，原來這宣誓典禮才是真正的考驗啊。

我身旁有些鄰居的通知書竟然還叫他們十點跟十點半就來報到的！表示他們已經在這兒站了三個多小時，恐怕連午餐都沒吃，最後還是擠在我這個十一點半的旁邊，早點來的好處大概只有比較好停車罷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到辛德勒的名單裡面一堆悲慘的猶太人默默排隊等著看要被分發到哪個猶太集中營的畫面。美國超機八的移民局是要在大家變公民前好好地惡整最後一次嗎？

想到美國移民局，說機八真的不是普通的機八。

（對不起，我想了很久實在沒辦法想到更文雅卻一樣貼切的形容詞來形容美國移民局）

不管申請什麼程序都貴得要命就算了，行政效率不是普通的差，隨便什麼通知消息一等都是幾個月之久，把你的申請費支票拿去銀行兌現的速度卻有如光速之快。所有面試面談，逼著你在通知書的預約時間準時到達報到，卻總是要再等上幾個小時才輪得到你，一點都不尊重申請人的時間。最爛的是，有事沒事還會用電腦系統出差錯等等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小心』把申請人的資料全部遺失掉，逼著你重新再付一次申請費。這種鳥事當初發生在我一群國際學生同學們的F1簽證上，後來又發生在我正在申請綠卡的朋友身上。分明是仗著想移民或是留學美國的人根本沒有別的出路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霉，根本就是自以為財大勢大別人拿他沒辦法的流氓惡霸來著。

站在艷陽底下的我越想越氣，突然意識到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能不能選總統不重要，今天過後我就再也不用跟超機八的移民局打交道了！

這真是當公民最爽的權利與義務啊，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