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星期前某天放學回家路上，小札克淡淡提到他今早「去農場領蛋」。
我好奇追問。原來早上小札克與他班上好友班吉被老師指派，負責在教室裡廚房製作叫『corn stick』的小麵包給大家當點心。
正要和麵糰時，他們發現教室冰箱裡沒蛋，助理老師就帶著他與班吉走去馬路對面的蒙特梭利國中部學生經營的農場裡，撿了兩打雞蛋，還順便採收了一些青菜。
「就是這樣。」小札克淡淡報告完畢。
（今年變混齡班大長老的六歲小札克常常身懷重任，充滿著榮譽感的驕傲）
因為兩少爺目前仍然在幼兒班打滾，我研究他們小學部都來不及了，與他們中學部實在不怎麼熟。
不過年初去參加學校導覽說明會時，有幸得以走過街去參觀兩少爺學校對面的國中部校區，也與中學部校長聊到天，算是有小小揭開他們神秘的面紗。
話說他們國中生們實是身懷絕技，養豬養雞種菜做木工經營農場與有機市集什麼都來。
從環境佈置整潔明亮有序的蒙特梭利幼兒班與小學部，一下子走到對面感覺頗為粗糙老舊rustic、又是農場又是木工廠的中學部，感覺相當跳tone。
學校沒有什麼讓人讚賞的室內設計或是嶄新設備，國中部學生的課程是在一個裝修過的1901年建蓋的城市歷史古蹟barn house裡（古時候農場上用來堆積稻草、放置動物、停放機械工具車的建築）。幾乎所有第一次參觀的家長腦中都會冒出大問號：『這麼老舊的環境真的可以嗎？』
校長解釋，我們已經習慣多年的蒙特梭利幼教主軸，是在大人精心準備好的教室環境中讓孩子們自由選擇『工作』（教具），從手動經驗中學習。隨著孩子年紀漸長，他們可以選擇的『工作』與得到的學習經驗，與真實世界的聯繫性越來越高。像小學部的孩子們，在四年級時必須自己組織計劃執行一個野外露營，到五年級時則要開始自行募款，籌劃六年級去華盛頓首都的畢業旅行。
而我們很陌生的蒙特梭利國中教育，則是讓整個校園都成為孩子們的學習環境，整個校園都是他們的教具。孩子們仍然要從經驗中學習，只是這些學習經驗被提升到真實世界的程度。
重視從經驗與手動操作中學習、重視學以致用的蒙特梭利國中部，讓學生們自行經營農場，應用在課程中所學的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知識去計算控溫與灌溉量、設計灌溉水管線路、操作動物們的餵食量與成長生理週期。
『不負責任的自然後果就是小動物會生病、會死掉，孩子們很自然地從中學習負責任對自己與環境的重要性』，校長說。
就連上課的教室barn house，都是由工頭帶領著一屆一屆的孩子們一點一滴地花了多年去裝修改建，終於在今年初完工。自己親手下過苦工的八九年級的孩子們，偶爾看到新來的搞不清楚狀況的七年級生不尊重教室環境或是有什麼搞破壞的幼稚動作，都一定會馬上出手制止，因為連教室都是他們自己親手辛苦打造出來的寶貝呢。
校長解釋道，這個十二歲至十五歲的國中年紀是孩子成長蛻變的關鍵期。這個時期之前，他們還是小孩子。這個時期之後，他們被視為成熟的少年少女。卡在這個階段裡面的當下，其實是相當辛苦的。就像毛毛蟲要變蝴蝶的階段，在繭裡面翅膀拍呀拍呀拍，懵懂地搞不清楚狀況，卻有著一定要突破什麼證明什麼的感覺。
因為這個年紀的孩子們需要被肯定、被信任尊重，需要成就感、獨立感，需要同儕認同。這種種強大的心理需求，在傳統教育體制下難以滿足，於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容易受到同儕負面影響，也較可能開始走上不良行為的歧路，以表現獨立以證明自己。
在這個時候，交給他們一份需要認真執行的、有真正意義價值的工作、給予他們真實社會的重責大任，不但滿足他們種種的心理需求，也能確定他們把時間精力花在會產生積極正面能量的任務上。
於是柳丁學校的蒙特梭利中學部，除了六門基本課程與幾門學生們自訂的興趣深度研究外，以農場與木工廠為兩大經驗教育主軸，延續蒙特梭利一貫的『students learn best by "doing"』的理念，並且從環境中讓孩子們培養責任感與獨立自主性。
在木工廠裡，學生們學習自己做木工，偶爾會賣自製桌椅給幼兒班與小學部，還會幫他們修桌椅書櫃以賺取班費。
（照片中桌子上左邊的小椅子就是要送去嬰幼班的貨）
孩子們經營的農場裡除了多種青菜蔬果外，也養了雞豬羊。孩子們必須對動植物小生命負責，課堂上的學習也有了真實的意義。
學生們還必須在每週六經營參與一個小型農夫市集。除了學生自己擺的攤子外，附近週邊的有機小農也會帶農產品來擺攤，學生們從實戰經驗中學到財務、商業交易與客服，以及與各式各樣不同背景的大人們打交道的社交自信。
雖然年初就參觀過他們中學部、到人家農場上走了一遭，因為我們家與柳丁學校距離半小時車程，我一直沒機會逛到他們傳說中的小農夫市集。
終於！兩週前柳丁學校舉辦了快閃一夜校園露營，在週六早上解散。大好機會不可錯失，我們一家四口在柳丁學校起床拔營後，散步到對街國中部舉辦農夫市集的停車場。
傳說中的小農夫市集果然是超迷你，總共只有十個攤位，不過從學校周邊來擺攤的幾個小農帶來的蔬菜水果倒還挺齊全。除了有機小農擺的幾個攤子外，國中孩子們也自己經營了幾個攤位。
學生們設的學校攤位上，擺設著孩子們自己在木工廠製作的大小木勺、砧板與桿麵棍，質感跟價錢都超好的，讓我不禁下手買了兩根。旁邊還放著寫了不同木頭名稱的標示木塊，藉此順便教育大眾木材選購小常識。
另外還有孩子們自製的陶瓷玩具、自己雕刻印章印出來的刻印畫卡片等等，超可愛的！
擺攤的國中女生又專業又有自信地侃侃而談，向我介紹每樣商品的作用、價錢與製作來源。
她身旁有個classroom table，圍坐著一群在玩桌遊畫畫打牌的國中孩子們。她笑說雖然每週六是由不同學生輪班擺攤，總是會有一群同學坐在一旁嘻笑陪伴支持。
小札克與北鼻麥跑去那群哥哥姊姊旁好奇觀看，他們也邀請兩少爺一起塗色畫畫，兩少爺就這樣被吸走了，讓我得以專心逛市場。
木杓桌旁邊有另一桌孩子擺的攤，一個戴著墨鏡的小男孩跟他朋友兩人在賣首飾。
我看中其中一條貝殼項鍊，好奇地跟小男孩聊了起來。沒想到小男孩說這是他自己的生意，不是在學校做的。小攤子有模有樣，旁邊還有專業的公司標誌與名片。
七年級的小男生充滿自信不卑不亢地向我介紹他的手藝首飾公司。他說他小學五六年級在做蒙特梭利的串珠work時，越串越有興趣，大家也都稱讚鼓勵他的作品，於是他開始想能不能『take it to the next level』。七年級的時候受到老師爸媽的鼓勵，就找了個合夥同學一起找材料設計製作首飾，開始擺攤賣他的商品。目前跑幾個農夫市集，有臉書專頁跟網站，正籌備要開始在網站上販賣商品。
我買的那條貝殼項鍊有著看似人造卻是天然的幾個洞。他說他把螺旋形貝殼從中直直切片下來，就形成了這種奇妙的洞。
小市集的尾端是個小餐飲攤，定睛一看也是一群國中女生在忙碌經營著。菜單只有簡單的火腿或蔬菜三明治與柳丁汁。
三個女生負責備餐，兩個女生裝盤倒果汁，一個女生負責點單結帳。我先前給了小札克五塊錢，他快樂地去自己買了一顆蘋果一磅小李子，手上拿著一堆零錢又跑來叫了兩杯柳丁汁。結帳的大姊姊很有耐心地跟小札克一起算算數把錢數出來，買到兩杯果汁他超驕傲的啦！
整個市集只有一名校職員閒閒坐在一個小攤位上賣商店禮卡替學校募款，並且幫學生攤位照顧鎖現金與支票的小保險箱。尬的未免太夢幻了吧！
前兩天我去參加柳丁學校舉辦的『Life after Montessori』座談會。學校邀請了一大排他們學校畢業的校友或校友的家長來做Q&A，替大家解惑。這些校友孩子們至少從三歲上到國高中畢業，總共十二年到十五年的蒙特梭利經驗。幾個孩子現在在上大學，幾個孩子這邊國中畢業後去上公立高中，幾個孩子現在仍在柳丁學校高中部，也有已經成人在外工作的校友的爸媽們當代表出席。
所有孩子們都流露出的自信閃亮地讓我起雞皮疙瘩，所有父母們的信任與感恩也讓我覺得好感動。所有孩子們都異口同聲，覺得一路上來，蒙特梭利教育幫助自己最大的，不外乎是讓自己維持著對學習求知的熱情、懂得深入學習的方法、確認自己的長處與興趣，而且培養了自己的自信與領導者技巧（leadership）以及社交的勇氣。
因為有著負責任的態度，而且熟知學習的方法，就算轉到公立高中甚至上大學之後，學業成績都不是問題。一排校友中，一位現在上大一的女孩有著先天性疾病所以必須坐輪椅。她展現出極耀眼的自信，幽默地與身旁的爸爸談笑風生，並且侃侃而談她的求學經驗，說她現在主修心理學副修音樂，還計劃再攻另外兩個副修。蒙特梭利小學國高中一路上來，身邊環境師長同學的支持與正向態度，讓她坐輪椅的事從來沒有成為她追求美好人生的障礙。
教育原來是可以這個樣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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